深情的梧桐

苏立敏

暮春，是梧桐花盛开的时候。

不像别的花，从花苞开始就倾注了热情去迎候，梧桐花是一下子就闯入视野的，不知它是怎样从树枝里探出头来的。记得梧桐花开时故乡的孩子们就哼唱上了一首儿歌，大约说的就是梧桐花分娩的经过，儿歌里说：梧桐树，梧桐花，梧桐树上结喇叭，喇叭落了结葫芦，葫芦落了开白花。

故乡的梧桐花有白色的，也有紫色的。虽孩子们哼唱儿歌的时候多是梧桐花盛开的时节，我却从没有注意自己家的梧桐树开什么花，还是去年清明回婶子家，抱着一定要看看自家的梧桐树开什么颜色花的心情去家门前看了看，老远看见了一抹紫摇曳在空旷的门口，知道了自家的梧桐开紫色的花。可惜那是最后一次与我家的梧桐花相见，去年秋天家里修整院子，院里的树都刨掉了，门口那棵梧桐树因阻碍电线，出于为线路安全考虑也刨了它。

今年暮春，突然就感觉孤单，因为老家没有梧桐树了，想梧桐树了还要去记忆里找寻。我家原来种的都是杨树，后来都说院里种杨树不好才改种梧桐树的，也和杨树一样种了一院子。北屋门口东边一棵梧桐树留给我的印象深刻。一次我站在房檐边够梧桐树枝玩，手扶树枝的位置太靠南边了，整个身体重心都到房檐南边去了。只觉得身子前倾得厉害，喊家人来帮我竟然不敢用力喊，一出声就会掉下来一样，觉得只能抱住树身从树上下来了，可又明知自己不会上下树，那样太危险。头昏目眩中静了静心，使出最大的力气抽回身来，站在房上整个人都是哆嗦的。回想起来很感谢梧桐树，觉得是它救了少不更事的我。

家有梧桐树，就给客人准备了赞美词，客人会说“家有梧桐树会召来金凤凰”，客人这么一说，母亲就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姊妹仨，似乎要引导客人把话题落到三个闺女就是凤凰的喻意上来。梧桐枝桠在生长过程中常常长成一团团蓬勃的丛，细细的树枝叉在一起，乱七八糟的，看起来很像凤凰的窝。暮色里看，很像是凤凰落在了树枝上。

梧桐树不是故乡古老的树种。我家刚搬到村北那个家时，家外有片梧桐树林，算是孕育梧桐树种的林子，我们伙伴们经常去里面玩耍。最喜欢下雨的日子坐在梧桐林子里听雨声了，梧桐叶像小伞挡住了小雨点儿，“啪嚓啪嚓”的声音在耳边回响，应该是我最早感受的“雨打芭蕉”的意境。

有时，我们从梧桐林里拾了鸡蛋出来；有时，我们头上顶一片梧桐叶出来，快乐得很。确信那片梧桐林是没有开过梧桐花的，若开过，应该有洁白或淡紫色的回忆。后来那片梧桐应该是卖掉了吧，村里的梧桐树突然和槐树一样多起来。不知道我家的梧桐树是不是来自那片林子，只记得梧桐树在我家住了几年才开花的。

母亲极爱惜梧桐树，种在家门外的梧桐树总让淘气的孩子划了树皮，母亲就心疼，在树的伤口糊上泥，希望它快点好起来。母亲说梧桐树的材质很轻，等树大了做几个轻板凳。梧桐树也有缺点，落下的树枝当柴烧时会发出“噼里啪啦”的声音，像放鞭炮一样响，每每我拉风箱，把树枝放到灶洞里就捂着耳朵跑到厨房外，生怕把自己震着了。

最喜欢的还是梧桐花盛开的暮春了，梧桐花像喇叭，让整个村落喧嚣起来。天早早亮了却迟迟不黑，时光分外长，公鸡打鸣的声音也悠长，老猫极其慵懒地躺在树影里，树影是梧桐花的形状，一朵一朵，一片一片，似乎把香味也侵袭到土地里。

梧桐花开了，家门外有一口井，乡亲们排队吃水时就说起梧桐花来了，你一句，我一句，话语里也有了梧桐花醇厚的韵味。梧桐花一开，炊烟也不愿意顺着烟筒跑了，它们萦绕着梧桐花，无限眷恋地依偎着那白那紫。梧桐花一开，空气温润得很了，出门了只想仰起头来打个喷嚏。

梧桐花很沉，承载了梧桐花的树就像结了果实的树，是让人尊重的，带着孩子玩的老人，若给孩子擦一把鼻涕，是不好意思把鼻涕抹在梧桐树上的，要么抹在槐树上，要么抹在自己的鞋底上。坐在梧桐树下，即使不抬头，也感受到梧桐花罩在头顶，瞬间觉得自己是被庇护的人，是岁月的宠儿。

梧桐花虽绵延在清明时节，却不怎么带给人感伤，开的时候它把整个村落都涂了色泽，远远望去两个村庄就像两个风格相近的房间，稍一马虎就会走错一样。若回自己的故乡，在路口可看好了，梧桐花让每个村庄都像故乡。梧桐花一落，一朵一朵就像跳棋一样落下来了，刚会走的孩子兴奋地拾着花，鸡鸭也听着花落的声音跑来跑去，这场景就稀释了伤感。特别是老人把梧桐花扫在树坑的时候，感觉一朵朵梧桐花只是歇息了，只是把自己还给了土地，明年春天它定会醒来。

现在，我的老家已没有树了，别的梧桐是什么时候刨掉的已没有印象，去年刨了最后的三棵梧桐树后，又把倾斜了四十五度角的木槿树也刨掉了，不住人的家里看上去很是贫瘠，可是，又怎能说我与梧桐无缘呢？当暮春梧桐花盛开，我心里的梧桐花也一片厚朴，像是赶赴着生命的宴会，像是邂逅着流年的故人。

作者简介

苏立敏，女，网名：小陈。中国金融作协会员，河北作协会员，中国散文学会会员，出作品十七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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